文/孙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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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女是四岁那年来到我们村的,她是被马家的一对夫妻领养过来的。
马家两夫妻婚后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哑女的亲生父母。
当时,哑女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家里孩子多,养活起来实在困难,亲生父母便动了送出去一个的念头。
马家两夫妻上门商议领养事宜时,原本是相中了哑女的二姐,可人家父母说啥都不舍得,一口咬准只愿意“丢”出去四姑娘哑女。
两夫妻最终妥协了,把哑女领回了家。作为交换,哑女的亲生父母收到了马家送过来的两小口袋当年新打下来的小麦。
哑女刚羞涩地迈进马家的大门,马家老太太就热泪盈眶地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一边爱怜地抚摸哑女那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嘱咐身旁的儿子儿媳道:“这可是咱家的福星,你们可要好生照看着!”
在马家,老太太有着绝对的权威,两口子急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哑女确实如老太太所言,她到了马家之后的第二年,马家媳妇就怀孕了,这可把一家人都高兴坏了。
焦心地盼了九个多月,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孩。
即便不是儿子,这依旧是件大喜事,老太太忙不迭地招呼儿子,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上挂起那串早就准备好的红鞭炮,那天,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响了大半个村子。
这以后,老太太和马家两口子对哑女宠爱更甚。
小女儿刚开始学走路那会儿,马家媳妇的肚子又有了动静。这次,她不负众望,顺利产下了一个大白胖小子。
从此,马家算是有了撑门立户的男丁。
有了亲生的一儿一女后,哑女在马家并没有因为养女的身份,而遭受半分冷落。
相反,马家两口子对她更加疼爱了。家里有了别样的吃食,两口子几乎从来都是三个孩子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有时,还会故意多分给哑女一些。
哑女长到十二岁那年,亲生父母曾来过马家一趟,言谈间,似乎想把哑女给带回去。
那天,哑女一直躲里屋偷听大人们在堂屋里说话。她从小就聪明,听了几句,就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喝了好久的茶,抽了整整两包烟。哑女被马家媳妇唤到了堂屋。
马家媳妇颤抖着扶住哑女的肩头,带着哭腔说:“妮儿,这是恁亲爹亲妈,今儿个来领你了,你咋想,想不想离开我这个娘啊……”
说完,马家媳妇背转过身子,呜呜抹起泪来。
哑女看了亲爹亲妈一眼,抿了抿嘴,一把攥住马家媳妇的双手,眼中含泪,拼命地摇晃她的胳膊。
她嘴里呜咽着什么,亲生父母听不清,可意思却再明确不过了。她不想走。
亲生父母无可奈何地走了。哑女没有走出院子跟他们送别,她一个人站在堂屋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院落里不远处的羊棚子发呆。
从此,亲生父母再没有来过。
哑女曾在学堂里念了五年的书,小学一毕业,就果断回家了。
别看只是个半大孩子,哑女什么都会干,洗衣做饭,喂猪放羊,照看弟弟妹妹……说实话,这让马家两口子省了不少心。
弟弟妹妹也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犹记得,有次哑女带着二人在村西的河滩上放羊,有调皮的孩子凑过来取笑哑女是个哑巴,弟弟妹妹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个抱腿,一个咬手。
那孩子连连求饶,可两人就是不撒手不撒嘴。后来还是哑女厉声奋力拉开三人,这场纷争才告一段落。
哑女长到二十二岁,陆续有媒人来上门说亲了。马家两口子知晓哑女的条件不好,不敢攀高枝,只求给她寻个老实过日子的人家。
二十三岁那年的金秋,哑女出嫁了。她的丈夫,是隔壁村一个瘸着腿的汉子,比她大五岁。
哑女不嫌他走路不利索,他也不嫌哑女不会讲话。两个身上都带着“毛病”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婚后,哑女在婆家勤勤恳恳地操持着日子。两年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一落草就哇哇大哭,嗓子尖得不行。这让一家人稍稍放宽了心。
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子渐渐开始学说话了,他不仅不是哑巴,而且还是个爱问东问西的“小话痨”,时常会把哑女逗得暗暗发笑。
又过了两年,哑女又生了个女儿。眉眼和哑女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柳叶眉,樱桃嘴,一笑脸上就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女儿也开始学说话了。虽然说话没有哥哥顺溜,听着似乎有那么点儿大舌头,但好歹能把话说得让人听得明白——这已经让一家人倍感欣慰了。
出阁之后,哑女一直惦念着家中的弟弟妹妹。
妹妹的婚事,是她牵的线,那男子是婆婆娘家的一位堂侄子,五官周正,品行也好,妹妹嫁过去后,两人多年没闹过脾气。
弟弟盖新房,哑女一口气就给垫了五百块钱(八十年代末),而且,在哑女的“劝说”下,丈夫一直在马家忙前忙后,直到房子落成,丈夫才回了家。
对养父养母,哑女更是掏心掏肺的孝顺。她隔三差五就带着东西回娘家,拆拆洗洗,缝缝补补,从无怨言,获得街坊们的一致夸赞。
当然,哑女可不是“肥了娘家苦了婆家”的那种人,对待公婆,她同样恭顺有加。
传言,有次哑女的婆婆和养母在集上相遇,一见面,婆婆就热情地拉住对方的手,满脸的高兴,不住嘴地夸奖哑女的能干、孝顺和体贴。
哑女没啥文化,可她心里却知晓读书的重要。两个孩子,都被她送进了学堂,一直供给到大学毕业。
如今,儿子在县里做买卖,成了财大气粗的老板;女儿则捧上了铁饭碗,旱涝不愁。
前两年,哑女应上了奶奶和姥姥。孩子没有养在老家,儿子和女儿时常会带着孩子来乡下看望老两口。
儿子曾多次提出要把二人接到城里,哑女总是不愿意。问她为啥,她就“啊啊”指着村北的方向。
那里,还住着鲐背之年的养母。哑女很是割舍不下,经常会蹬着三轮去看她。
回首往事,几十年弹指一挥间。那位颇具威严的奶奶走了,公婆也相继离世,养父也于去年突发脑溢血入了土,娘家只剩下了这位风烛残年的养母。
养母有时住在儿子家里,有时也会被哑女和妹妹接走一段日子。
等养母走了,或许,哑女会听儿子的话,去城里享福。或许,她从没有这个打算。
如今,哑女已经六十岁了。田地还照常种着,几十年如一日,和老伴静悄悄地过活着朴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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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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