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收购佐治亚-太平洋公司的同时,科氏工业也接管了遍布太平洋西北部山区的大型造纸厂和木材经销网络。河流像血管一样将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的工厂连接在一起,装满木材、木屑和成品的驳船穿行其中,像心脏一样重要的是佐治亚-太平洋公司在俄勒冈州波特兰的大型仓储基地。
在这里,几十年如一日的苦战正在上演,几乎不为外人所知。这场由仓库工人发起的抗争,是年起私募股权时代深层矛盾的缩影。几十年来,他们的福利和薪水都受到统治者无情的压榨,公司每次易主,新东家都试图从该地区的工厂和仓库中榨取更多的利润。年当科氏工业买下这些仓库时,斗争达到了高潮。一位名叫史蒂夫·哈蒙德的仓库工人卷入这场斗争多年,本可以抽身离开、留下一地鸡毛的他并没有这样做。
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这间仓库就成了哈蒙德和数百名同事通往中产阶级生活的大门。之后它成为整个地区最后一个为没有大学学历的人提供可靠工作和稳定收入的雇主。多年来,哈蒙德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岛屿开始一点点地缓慢下沉,工人的工资、福利和工作保障程度每况愈下。这是私募股权时代美国低技能工人的普遍现实。一排排整齐的货架上摆满了纸制品,成箱的厨房纸巾、餐巾纸等堆积如山,直至没入天花板椽子的阴影中。
为了保持运输途中的清洁,所有产品都用透明塑料包裹。叉车在货架中繁忙穿梭,如同巨型洞穴般的仓库内充斥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嗡嗡作响的马达回声。哈蒙德在仓库里工作了30多年,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这间仓库是佐治亚-太平洋公司在西海岸业务的关键节点,来自华盛顿州的卡马斯和沃纳等小镇的造纸厂的纸制品,通过驳船沿着威拉米特河顺流而下,在仓库一侧的码头卸货入库。
卡车驶入位于仓库另一侧的大门,装载纸制品运往俄勒冈州、加利福尼亚州和科罗拉多州。仓库员工绝大部分都是叉车司机,任务就是把货物从货架拖到等候的卡车上。哈蒙德所在的仓库与河沿岸的另外两间仓库协同运转,这些年,三间仓库几经易手,最终被佐治亚-太平洋公司收购,然后在年归于科氏工业旗下。年,哈蒙德开启了在仓库的职业生涯,此时的科氏工业刚刚击败了松弯炼油厂的激进工会。
这一年,哈蒙德的父母刚刚离婚,19岁的他在波特兰东南部的街区无所事事地东游西逛。这是一个以平房为主的普通居民区,小院子周围有下垂的链式栅栏。当时哈蒙德看起来没什么出息,整天不是酗酒就是与朋友鬼混,还在一家做围栏的小厂打工,挣着2.4美元的时薪。某天,一通来自克朗·泽勒巴克公司旗下仓库的电话改变了他的人生。电话里有个女人在找哈蒙德的哥哥。
哈蒙德说他不在,那个女人听起来很沮丧,那天她需要有人在仓库值班。“她说:‘你想来这儿干活吗?今天下午4点开始。’”哈蒙德回忆道。他当时回答:“好呀。”哈蒙德驱车来到前街,这条街穿过沿河的仓库、石油码头和工厂。初次来到仓库的他被立刻安排上岗工作。他学会了开叉车,开始上夜班,时薪达5.05美元,收入水平比在公立学校当了几十年老师的父亲还好。钱多活儿也多,仓库里经常能看到哈蒙德穿梭的身影。
他和一些仓库工人隶属一个特别激进、充满活力的工会组织,该组织的名字很有趣,叫内河船员工会,人们常简称其为IBU。每星期日,工会都召集会员在波特兰市中心的工会大楼举行公开会议,有两三百名会员出席,大伙一边开会一边把酒言欢。会议时间长、气氛热烈、社会性强,团结感很强。哈蒙德从未参与过这种组织,他回忆说:“现场经常上演互殴或者别的什么场景,你懂的。”
工会会员热衷于相互起绰号,比如“躲避者”“万磁王”“无政府主义者加里”,哈蒙德也赢得了自己的绰号——“锤子”。这个绰号有些名不副实,就像称呼一个很瘦的人为“胖胖”,显得很讽刺。哈蒙德因为这个绰号有些忐忑,他具备很多正常的特质,沉默寡言,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和精致的五官,但没有哪一点能跟锤子扯上关系,甚至每次模仿别人愤怒地大喊大叫的样子时,他都尽量压低音量。
哈蒙德和蔼可亲,与同事相处融洽,无论是直属领导还是顶头上司。他常将仓库员工描述为一家人,很明显他与“家人”相处融洽。哈蒙德不是激进分子,也没必要,因为激进的活儿工会都替他干了,工会代表会员进行了不懈的谈判。在20世纪30年代,劳资纠纷的特点是罢工、暴力和恐吓。这段历史帮助工会为员工们争得了非常慷慨的合同条款:
退休养老金计划,无须员工支付任何保险费用的医疗保险计划,慷慨的病事假政策,丰厚的起薪,看似永久的工作保障,等等。“在那里工作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平时在学校教书,趁夏天学校放假来打工。这里的薪水比学校高得多,有的人干脆就留了下来。”哈蒙德回忆说,“所以同事中有相当一部分受过大学教育。”哈蒙德不想开一辈子叉车。他暂时离开了一阵,尝试了其他工作。
由于优厚的薪水和福利的诱惑,年他又回到了仓库,这次一待就是35年。20世纪80年代中期,哈蒙德开始与一位叫卡拉·霍格的漂亮女孩儿约会。他们经常一起喝酒,和朋友们一起开派对。然后,霍格怀孕了。年,她和哈蒙德的女儿萨拉出生。婚后不久,年霍格和哈蒙德生了第二个孩子,起名为斯特凡妮。哈蒙德夫妇在波特兰以北的华盛顿州温哥华市买了一套小房子。
尽管需要长途通勤,但房价比波特兰市中心便宜,每月美元的房贷对于双职工的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负担——他有在仓库的工作,霍格是一名医生助理。哈蒙德一家的生活并不容易。虽然仓库的工作稳定,但也得按照工会的规定论资排辈。哈蒙德是在年重返工作岗位的,就得从头干起,跟其他新人一样值夜班,直到攒够20年工龄成为“老资格”。
当时他们的女儿还小,哈蒙德通常下午去上班,一直到凌晨一点开车回家,之后把车钥匙交给早上四点半上班的霍格。他大约两点半上床睡觉,一直睡到早上六点左右女儿们醒来,然后在上午照顾她们。哈蒙德一周工作七天,并且经常自愿加班以赚取加班费。这种作息开始影响哈蒙德和霍格之间的关系。哈蒙德偶尔还是会小酌几杯,但是酒吧和派对他再也去不了了,仿佛一切都失去了乐趣。
哈蒙德和霍格购置了一栋更大的房子,每月美元的房贷压得哈蒙德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是被霍格逼着去迎合中产阶级生活的。紧张的情绪达到顶点,哈蒙德和霍格的婚姻在一次迪士尼乐园的旅行中破裂。霍格用家庭信用卡买了主题公园旅游套餐。哈蒙德觉得他们没有钱去度假,更不用说去加州了。为了实现这次家庭旅行,哈蒙德来到工会大厅,兑现了他的特别紧急账户。
结语
工人们通常会预留一些现金来支付罢工或受伤导致失业的费用。多年来,他的账户累积了约美元,足以支付这趟加州行程。尽管他和霍格试图给女儿们完美的迪士尼体验,然而这趟旅行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那是一段悲惨的时光。我和她全程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尽量不让孩子们受到我们情绪的影响。”他们卖掉了那幢大房子,争夺女儿们的抚养权。哈蒙德搬进了他母亲家,继续在仓库值着夜班;霍格需要带着孩子们早起,以免错过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