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记：汾阳路普希金像
作者复旦大医院眼科周行涛
来源医海行舟
汾阳路桃江路口的街心花园很小，袖珍三角形园内有一尊普希金头像，可能也是国内唯一的普希金城市塑像。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雕塑，当然医院看病的时候，还想着去花园一睹普希金的苍颜。
我每天上班必然经过三角花园，曾有一天在总院与宝庆路分部来回穿梭十二次。我把白大褂放在“全飞秒”白袋子里，越走越快，在桃江路我几乎目中无人要飞奔。平时匆匆走这三百多米也不过六分钟，迎面而过的患者也习惯医生穿着白大衣来回，但我努力躲避那些长长的眼光，觉得还是要做到他们心中的医生样子为好。
有一段时间，我走在花园北面的桃江路时，有些诧异。但看看花园，倒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围着刚硬的花岗石立柱，柱顶是饱经风雨的普希金铜像。阳光在树冠飘洒，三二旅行者在驻足拍照，另一些人，一看就是患者模样，在花园边的岳阳路口和东平路口冒出来，医院急急赶去。
医院内宿舍，晨跑的第一个路口就是这里，那园中花草，四季如梦，常挂着静夜的露珠。这儿汇合的四条小街如同琴弦，弹拨任意一弦都琳琅适意，医院，音乐学院，京剧院，还有画院，科学院，以及白公馆、宋氏旧居，席家等民居旧筑……生活、艺术、科学与医学，人们经过这里，或也心音绕绕。
有时也会看到残疾之人，衣衫褴褛，蜷伏在花园南北两侧的汾阳路口或桃江路口。有一个周日我适走乘地铁，经过衡山路国际礼拜堂，看到门旁一个中年残疾人，垫着一个松垮的袋，我给了硬币继续向前走。想起前天在汾阳路上也给过他，就再看了一眼，是一样布袋。近些年桃江路上则常常见到唯美摄影，那些洁白如云的婚纱飘飘。
冬天来临，沪上偶尔也飘大雪。纷飞的鹅毛雪片落地即化，在三角花园里却慢慢堆积起来。雪片不断飘落在普希金铜像上，落在昂扬的头颅，落在不羁的发上，落在凝重的眉间，落在坚毅的嘴角，那深邃的眼连眨也不眨一下，永远沉思不语。作为一尊雕像，自然无法开口，但普希金的几句名言一直镌刻在花园北面桃江路墙上：“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平静”、“希望是厄运的忠实姐妹”……。
总有一些患者需要医学以外的帮助，对患者，“希望是厄运的忠实姐妹”是时光箴言，耳聪目明，拥有健康的五官是人生幸运，但眼花耳背，生老病死，是生活的常态，纵然，一切如梦幻泡影，也需要决意和勇气。在近视患者中，不论是哪一类，不论是转诊来的，还是我首诊的，还是其他眼病患者，有些高度近视者有较强自卑，以为被家庭和朋友所孤立，被社会所抛弃；有些高度近视患者极度渴望治愈，一旦没有获得预期就特别沮丧；也有个别患者对眼病或手术等产生误解，有时言行极为激烈失当。
医患是平等的，患者不能忘医生是抗击疾病的同盟，医生也并非强于患者，医生也会有病痛挫折之时。在人生途中，最该放下的是对疾病的消极执念，时时主动拾起乐观向上的心情。我的劝慰大多数是徒然，即使看不到患者立刻的转变，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当然也不止一句话。医生尽力帮助患者，患者善待自己和医生，对医生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医患牵手才能祛除病靥。
我去过欧洲之后，医院边上这些街区和花园，有淡远的欧风。这是感觉，也是史实，在苍茫之时，这里属法租界，有很多犹太人和白俄罗斯人。花园这儿是广场，白俄侨民为纪念普希金，立了一尊普希金铜像，没几年却被侵华日*所拆毁。战后重立第二尊雕像，二十年后再次被毁没。又隔二十来年，第三尊普希金像在花园中央矗立起来。这里早已经不是广场，已变成小小花园，当年鼎沸的人群早已散去。
我的韩国师友，或其他的远客早先来访时，医院附近，方便相叙。傍晚还可在三角花园稍散散步，在普希金铜像下闲谈一会，再去新天地或外滩景点。有时他们没有带相机下楼，我会说，无妨，留念在心里吧，或者，明天早点下来拍照？
屈光手术极有造诣的一位友兄来观摩ICL，从总院术室随我回门诊，经过街心花园。他说，将来他做ICL的效率一定很高，我从分部到总院来回，相信已够他做几台手术。其时全国开展ICL手术并不多，各种顾虑、各种声音较多。而现在，V4C中央孔型的特质被更多认同，国内ICL步伐较快，ICL已成安全有效的适宜技术，他更是做得又快又好。
第三届圆锥角膜读图论坛，来的都是我钦佩的专家，会后大家坐了一会。时间比之前充裕，我带几位到普希金铜像下，拍二三张照片，然后各自赶回各自的城市。送别之后，我又去总院，街头已华灯初上。蓦然，我发现周围其实灯红酒绿，时尚明快，许多年轻人包括外籍年轻人一群一群，进进出出。八十多年了，这里飘洒着普希金式的自由、青春和快意。
我终于发现，雕像正对桃江路墙面上原本刻着普希金名言，不知为何被抹去了。虽然天天经过，我却不知那些字是哪天消失的。墙面有粉刷的痕迹，可能要重新镌字？一天天等着，都几个月了，那墙面一点字迹也没有出现。
我的眼光穿过茂盛的法国梧桐，看到的花岗岩柱上的普希金像。墙面上的字是没有了，但诗和字还在我的心里。我初中时看到什么读什么，较喜欢的诗中，也有普希金的诗，是年普希金被流放幽禁期间创作的那首诗，那是真挚乐观的人生态度，那是永不放弃的年轻梦想，那是医生和患者都一样拥有的心灵呼唤，那就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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